九漓骑着自行车，载着轻飘飘的小女孩走了约莫十分钟，在即将经过一座通往湖心小岛的桥梁时，小女孩有了很明显的反应。
心细的九漓察觉到了这一变化，笑着问她：“是看到家了吗？”
“呜嗯，小狐要到家啦~”小女孩的语气中充满着喜悦，本就脆生生的嗓音变得饱含情感，让人听了也忍不住和她一样心情愉悦。
“那我要加快速度了，你可要指对方向哦，不然我们可能会跑过掉的。”
“好！”
九漓稍微踩快了一些，车链哗啦啦的转动声不绝于耳，仿佛游子归家的家门就在不远处，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过去般。
又是两分钟左右的骑行，通过这段不长不短的大桥后，一栋接一栋的豪华小别墅呈现在了九漓眼前。它们静悄悄的，像一颗颗星星般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。九漓最大的梦想，就是能在这里买一栋属于自己的别墅，每天没事做浇浇花遛遛狗，或者去湖里划划船，这样的生活好不惬意。
“九……九漓，可以停下来了……”小女孩脆生生的喊道。
“嗯……哦哦！不好意思，稍微沉浸了点。”
九漓回过神来，发现自己失态了，尴尬的红了下脸，连忙捏住了手刹。
小女孩扶着九漓的腰，先伸直了一只小脚够到了地上，再扶着后座椅撑住身体，然后慢慢把另一只脚吃力的跨过坐垫，等踩实了地板，这才松开小手，站在了九漓的身侧。
“呼……”小女孩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艰难任务，擦了擦额头，长吁一口气后，才向九漓鞠了个躬，说道：“谢谢你，我已经到家了。”
“诶？这就到了吗？”
九漓环顾了一下四周。两人现在刚路过大桥一小段距离，附近除了最近的大概四百米外的一栋别墅外，就只有路灯和人造的林带了，见不到其他可称为“住所”的地方。
“小朋友，这里可没有房子给你住哦。如果你是觉得我送你回家不方便的话，请一定要说明一下。”
九漓忍不住有点生气，把“说明”二字咬得有点重。在她的认知里，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都有点小脾气的，看待普通人并不是用的平等的眼光。虽然这个小女孩即使被泥土弄脏了一些，但确实挺漂亮，不对，即使是漂亮的人，也不能把人当工具使，对吧？
“就……就是这里了，不……不信的话，我带你去见土地爷爷。”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九漓语气里的不快，一边解释一边往大桥的地方走，边走还边向着九漓招手。因为生气也只是一厢情愿，再加上小女孩拼命挥舞小手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，九漓冲自己无奈的摊摊手，推着自行车慢悠悠的跟在了她身后。
两人又回到了桥旁。小女孩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，九漓照做，停在一旁等候。
小女孩轻轻推了一下路旁的一块写着大桥名字的木牌后，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：灌木丛还是那个茂密的灌木丛，只是现在它们现在像迎接宾客自动退在两旁，让原本无法直接通行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林间小道。九漓沿着小径向前望去，发现在尽头的地方立着一间古朴的小木屋。说是“古朴”，其实是九漓为了合理形容现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，而选择的有点梦幻和神秘的词语。从本质上来说，木屋很旧，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。
九漓忍不住咽了咽喉咙。这场景有点难以形容，像小说里踏入仙境的开头，也像悬疑剧里走进某人秘密基地的开头，总之，很难让人冷静下来。
“请稍等一下，我去叫一下爷爷。”
小女孩说完，抱歉地再次向九漓鞠了下躬，脱下脚上的鞋子，用两只小手提着，哒哒哒的小跑过去。
在她踩过的地方，好像几棵嫩绿的小草钻了出来，随即又消失不见了。九漓蹲着揉了揉眼睛，盯着地面，对这奇特的一幕感到十分好奇。她确信刚刚是看到了小草，虽然只有那么一瞬，但绝不可能躲过九漓的眼睛的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从木屋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咳嗽。九漓连忙站了起来，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：那是一个和小女孩差不多高的老人，他佝着背，拄着一根木制拐杖，长长的头发胡子眉毛拖到了地上，全部都是花白花白的，像极了那些神话剧里的土地公公。
九漓率先打着招呼：“您好。”
“原来是！……咳咳咳……请进吧，年轻人哦。”那位老人在小女孩的搀扶下，伸出有些干枯的像树枝的手，一边招呼着九漓进去，一边慢吞吞的坐在木屋前的木凳子上，若有所思地捋起了胡子。
“那就打扰了。”
虽然老人的神情让九漓更加迷惑了，但人家毕竟是应该尊重的老人家，是长辈，九漓也只好先放一放心中的疑惑。
她学着小女孩脱掉了运动鞋，小心翼翼的踩在了泥土上。
“唔~……”
冰冷的犹如寒铁般的触感，从脚心源源不断的传来。由于事先没有心理准备，九漓忍不住叫出声来。
老人捋捋胡子提醒道：“年轻人，礼节固然重要，但那是对‘我们’而言，你不必脱下鞋子的。对于人类来说，这种苦寒的滋味可不是什么值得体验的。”
“还好啦，谢谢您关心。”九漓笑着回道。她站了几秒钟，然后若无其事地提着鞋子走了过去。“老爷爷，礼节我认为很必要，我没事的，刚刚只是被吓到了而已。”
“哦？看来确实如此，确实如此啊。妙啊，真是妙。”老人又咳嗽了一声，小女孩忙拍着他的背。那喜上眉梢的样子，让一旁的九漓一头雾水。
老人缓了过来，冲小女孩摆摆手，示意自己没事。“小狐，你先去找蠃儿要些水洗一洗脸吧，一直脏兮兮的可不好哦。”
“呜，好~爷爷您注意下身体，别一口气说太多话。”
小女孩向两人低了低头以示歉意，然后哒哒哒的跑开了。
“那么，接下来……”老人明显是刻意支走她，好单独和九漓进行谈话。他冲九漓说道：“你想必有很多疑问，请讲吧。”
“唔，还真有。那先问一下，虽然可能有点不礼貌，您是？”
“小狐应该和你说过，我也确实是。”
“不……不会吧？！真的有仙存在？？”
九漓十分惊讶的表情逗乐了老人。
“唉，为仙，可惜，可惜啊。”
“可惜什么呀？您老人家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。”
她对老人的点头肯定虽然很吃惊，但意外的接受能力强，没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了。
“这个嘛，就涉及到了十分遥远的事情了，那是人尚未成为上位者的故事。你可有耐心？”
九漓肯定的点了点头。
————
神纪元年的第一千八百二十一年，对于红岸来说，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。那一年，红岸三百七十岁，用妖的年龄看，才是少年。可正是这样的一个小小少年，竟被神所看中，选为嵇中的地仙，掌管起了一方水土。这在诸妖中可是轰动一时。要知道，妖虽然寿命很长，但终究还是会迎来宿命中终结的那一天，如果有幸提入仙班，便可获得神主的指引，彻底脱离苦海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惊讶甚至是嫉妒了。
在旁人的羡慕嫉妒中，红岸走马上任了。他虽是少年，却善经营，短短百年便将贫瘠的嵇中之地富饶起来，嵇中人们对此感激涕零。
随着地区的富饶，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此，在红岸的引领之下，嵇中之地渐成一小国。
原是春风得意之时，静候着神主指引的众妖们突然发现，一直存在于穹顶之上的神界消失不见了！
一时间人界妖界大乱。失去了神主眷顾的主妖们不再拥有引流自然之力的力量，天气变得变化无常；人没有了妖的庇护无力对抗自然灾害，瘟疫、疾病流行，争斗不断。
妖族分裂，一部分选择寻找静地潜修，另一部分则在死的绝望中选择与人为伍，四处征伐，最终死于沙场。
而红岸，选择了前者。神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，神主为何消失甚至可能陨落，因妖与神之间的差距是天沟地壑，他也没办法关心，所以红岸懒得与世相争。
嵇中之地的半数人也选择了和红岸一样的道路，追随着他去了某地，建立了世外桃源。
之后的世界，便从神主与妖仙主宰中脱离，在经过常年征伐后逐渐稳定下来，慢慢向前发展。于公元前210年，红岸之邦与统一后的世界相连。此时的世界，人们虽然也在祭拜着神或者仙，但已不再是以前的意义了，只是统治者为了更好的统治而选择使用的借口。
对此，红岸亦不以为然。有时他也感叹着神主尚在的纪元，那时的妖在神的庇护里可以以仙的力量改造自然，不像现在的妖，除了长寿和会一点法术外一无是处。
他静静的等待着，等待着神界再一次向妖们降下神谕的那一天。
这样一等，等到了人类已经开始探索宇宙的现在……
“怎么样，是不是很不可思议？”老人眯着眼问道。
九漓还是捏着下巴，消化着刚刚的信息，愁眉苦脸的。
老人笑眯眯的等着。
“……我想想，现在的妖应该已经不多了吧？”
“何出此言？”
“您看嘛，当年的大乱肯定有很多妖死去，加上时间的流逝，能活到现在的妖即使不容易也肯定都头发花白了……唔，我不是有意咒您的意思，对不起。”
老人摆摆手，笑着说：“无妨无妨，事实如此而已。你想的对，但事实却不仅如此。”
九漓忍不住惊道：“诶？还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么？”
“嗯。”老人点了点头，望了一眼屋内，道：“我也不知道为何，现在的妖似乎并没有减少的意思。相反的，许多原本不应该是妖的体质的，都变成了妖。”
“你是说？……”
“嗯，小狐就是其中一个。”
九漓惊讶的捂住了嘴。
老人皱着眉，长长的眉毛跳动着，一副深思的样子。想了一会儿，他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翻手机的九漓，突然笑了一下。旋即收了起来。
“小姑娘，可否请求你一件事？不用现在急着回复，可以思考几年再决定的。”
“咦咦？老人家先说一下是什么事吧……您说考虑个几年，让我觉得很不妙。”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。唉……”老人叹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：“我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了，你也从刚刚的故事里听说过妖精的事实。正所谓是有了牵挂才没办法洒脱的离开，你……唉。”
九漓歪着头想了想，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。“您……是要到大限了吗？”
“是啊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，就是这只小狐狸了。她才出生十来个年头啊，没办法保护好自己，又不知道珍视自己，我生怕我走了以后，她会被人抓走卖掉，甚至是……”老人幽幽的叹道，让人越听越揪心。
九漓忍不住打断他道：“停！老人家您越说我越害怕了。我知道您担心她，我刚见到她是也很担心她，可是要突然在家里加一个人生活什么的，我……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
老人那样关心着相识不久的小女孩，让一直孤身一人的九漓忍不住羡慕起来。虽然说老人很可怜小女孩也很可怜，可自己真的可以因为一时同情就拍拍胸脯说“包在我身上”吗？
那样太不负责了，九漓做不到。
老人长叹一声。说：“罢了罢了，我离大限之日还有十年左右，在我死之前尽量教好她就行了。虽然是个不中用的老人，没办法保护她免受恶人的伤害，但至少教会她妥协，这样或许可以少受一些罪吧。只是希望她不要想不开，就……唉……”
“真是够了啦！”九漓被老人念叨得要抓狂。明明已经很纠结了，偏偏他还用这样弱小无助的语气说话，搞得九漓像恶人一样。
“年轻人，不急不急。”老人悠哉悠哉的捋一捋胡子，真不愧是老妖精(褒义词），“我作为妖，能看得出来你真正关心着弱小无助的人。我相信你肯定有自身的难言之隐，所以老朽不求你真的收留小狐，只想你平时能照顾下她，有那么一点时间陪一下她就好。就像多了一个小你很多的朋友而已，不必过多忧虑。好歹老朽曾是地仙呐。”
“唔，话是这样说的……可我怕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的。现在的当务之急。难道不是你要考虑明天上课的事情吗？”
“咿！对哦！现在几点了？？哦一点了！我滴天，怎么这么晚了？！”九漓忙忙慌慌的从座位上跳起来，一边喊着遭了遭了，一边向老人道别。
“老人家您晚安，小狐也晚安。我周末还会再来一趟的，还有一些问题我很想知道。”
老人笑着应道：“进来的方法你应该知道了，我这随时欢迎你来。只要我还没到那个时候。”
“说什么傻话，您老长命百岁呢。再见啦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九漓骑上自行车，哼哧哼哧的踩着离开了。
老人杵了杵拐杖，林间小道应声消失不见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。
“唉，神主大人啊，您肯定还活着，就是您为何如此，红岸实在是无法揣测啊……”
他呢喃着，浑浊的眼中映衬着整个寂静而辽阔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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